国学大师钱穆生于1895年,卒于1990年,高寿九十有六。钱穆一生著述不辍,晚年目盲,不能握管,则由其口述,夫人记录成文,他最后一部著作《晚学盲言》就是这样写就的,他身后留下了54册、1700万言的皇皇巨著。
清代学者李恕谷说:“交友以自大其身,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”,钱穆之不朽与他弟子的大力揄扬是分不开的。当代史学大师严耕望、余英时都出其门下,钱门弟子及再传弟子各据港台、欧美名牌大学之要津,想要钱穆身后寂寞也难。
研究写作、课徒授业都需要充沛的精力和长久的生命,所以钱穆精神状态之良好、身体之康健远超同时代的一些史学大师,如陈寅恪、顾颉刚等人。他锻炼身体的方法确有过人之处。他常年练习太极拳,曾以一招“揽雀尾”惊走了敢在他课堂上捣乱的街头混混;他酷爱郊游,据严耕望在《从师问学六十年》中记述,钱穆在四川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任教时,常和学生一起远足散步,借以调剂精神。
这是他“动”的健身方法。他“静”的健身方法——静坐,以常人的眼光来看,颇带几分神秘性,但效果可能更好。
钱穆体弱,于秋季常常生病,他在无锡县立第四高等小学教书时,正刻苦自学,仿古人刚日诵经、柔日读史的例子,每天清晨神清气爽之时读经、子等难读之书,夜晚则读史籍。所以生病常常会打乱他的学习计划。
一日,他无意中读了一位日本人写的书,说不长寿乃人生的一大罪恶,所以应努力讲究日常卫生。当时他正读陆游的诗,陆放翁晚年的作品让他“心中大奋发”,他觉得人不高寿乃是人生一大耻辱、大惩罚,由此下定决心,于日常生活上求规律化。他此前已经开始修习静坐,自此更加勤勉。
钱穆的静坐方法学自天台宗的《小止观》,他在《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》中曾详细记述静坐的经过和静坐时的感受:
“先用止法,一念起即加禁止。然余性燥,愈禁愈起,终不可止。乃改用观法,一念起,即返观自问,我从何忽来此念。如此作念,则前念不禁自止。但后念又生,我又即返观自问,我顷方作何念,乃忽又来此念。如此念之,前念又止。初如浓云密蔽天日,后觉云渐淡渐薄,又似清风微吹,云在移动中,忽露天日。所谓前念已去,后念未来,瞬息间云开日朗,满心一片大光明呈现。纵不片刻,此景即逝,然即此片刻,全身得大解放,快乐无比。如此每坐能得此片刻即佳。若能坐下全成此一片刻,则较之催眠只如入一睡境中者,其佳更无比矣。余遂益坚静坐之功。”
《小止观》又名《童蒙止观》、《修习止观坐禅法要》,是天台宗的创始人智者大师为他未出家的哥哥陈鍼所写,囊括了天台三大部之一的《摩诃止观》的精要部分。该书之《调和第四》不但对静坐论述甚详,而且还讲了调食、调息、调心等种种法门,很是简便实用。
钱穆按照《小止观》的办法静坐,很快实实在在地产生了效用。据其自述:“一日,余站梅村桥上守候自城至荡口之航船,唤其停靠。余上船,坐一老人旁。老人顾余曰,君必静坐有功。余问何以知之,老人曰,观汝在桥上呼唤时,双目炯然,故知之。余闻言大慰。”
静坐不但使钱穆的身体由羸弱转为强健,而且对他的心理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。他领悟到人生之最大学问在求能虚此心,心虚始能静。而心虚、心静正是学者渴求的。(其自云:“余因此悟及人生最大学问在求能虚此心,心虚始能静。若心中自恃有一长处即不虚,则此一长处,正是一短处。余方苦学读书,日求上进。若果时觉有长处,岂不将日增有短处?乃深自警惕,悬为己戒。求读书日多,此心日虚,勿以自傲。”)
1938年,钱穆撰述《国史大纲》时,寄居云南宜良岩泉下寺,周四乘火车去昆明西南联大任教,周日返回,平时就在住处读书、写作。看似单调的生活,他不以为苦。寒假期间,汤用彤和陈寅恪来宜良看他,陈寅恪对钱穆说:“如此寂静之境,诚所难遇,兄在此写作真大佳事。然使我一人住此,非得神经病不可。”越明年,钱穆返回苏州,居于名为耦园的一废园中,该园面积广大,三面环水,有池林之胜,又幽静怡神,钱穆在此完成其另一名著《史记地名考》。可知,静坐对钱穆的学术事业助益良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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